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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陸處處可見修鞋小舖。通常擺個小攤、兩家店間的狹窄空間,都可能是提供居民修鞋的場所。幾片木板搭配古老陳舊的修鞋台、幾捆黑白線團,外加鑿子戳子釘子等等工具,簡單的修鞋舖就完成了。

居住的小區有前後兩扇門,通常居民鮮少走向後門,穿門而出不過是一條僅供車輛單線通行的小巷。巷弄雖小,清晨可見延著路邊叫賣的菜販,綠菠黃薯、紅蘿紫茄,不時可見平躺在馬路上的白魚,顯出奄奄一息的乾渴。

早晨這條路吵嚷非凡,經常見著店家間爭得面紅耳斥,卻絕不動手。巷道的人沸聲成為我的晨喚鐘響;傍晚後又是一番光景,街燈昏黃搭配著包饅的肉香,麵館與麻辣燙招牌招搖著,休憩賓館門口站著體態龍鐘的大媽,一聲聲「住房嗎?」企圖吸引著過路客的一抹注視。

假日可就熱鬧了,大家閒著不上班,處處街道人擠人,小巷也不例外。

這天,我騎著單車出門,想想幾雙鞋該換換底了。大陸地大馬路又多,鞋子不經穿,經常走沒兩下就磨了後跟,所幸附近修鞋匠還不少,乾脆一探究竟,試試小巷的鞋匠技術。

車子在金客賓館門口停駐,這間賓館已屆高齡,陳舊的木質窗台已顯現不出原本的色澤,大門入口處右手側有一間休憩室,裡面搭著簡便的木板床,上頭懸掛著古老灰白的蚊帳,一層層塑膠隔出來的鞋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鞋子,大部份是黑棕色居多。

裡頭的店家約莫四十來歲,正低著頭專心地修著手中的鞋子,顯得相當投入,連賓客上門他都捨不得抬頭。「老闆,修鞋。」我輕快地向他打招呼,心裡頭正盤算著待會兒要途經的路線。

「哦──」專注的眼神不經意地轉向我手中的拎袋,裡面躺著三雙待修鞋。藉著愛鞋成癡,收集了不少奇特的高跟鞋,記得以前同事經常嘲弄說我的秀氣拖鞋上會冒出玫瑰花、羽毛或亮晶晶的鑽石。雖然三雙中沒有玫瑰花的存在,不過也有蝴蝶結及圍著一圈羽毛的真皮涼鞋。

「老闆,你忙沒關係,我的鞋留下,晚一點再來拿。」在台灣養成有效率的好習慣,到大陸也不例外,通常東西擺下隔會兒取件是最省時的作法。

專注眼朝手中的黑膠鞋投下最後的一瞥,似乎剛完成最後一筆的作品,這才滿意地放下,收取面前拎著的塑膠袋。原以為交拖後就可以走人的我卻被叫住。

「等等,我先看看。」

「看?」要看什麼?不就是修鞋嘛!「沒關係,老闆,你看要怎麼修就怎麼修,我還有事。」

「有事也要先看完再說嘛!妳不要急。」店家蹲下身子,將鞋子一雙雙拿出來平放在地上,再前後左右仔細端詳,如同戴著專業放大鏡的珠寶鑑定師一般,接著道:「我跟妳說呀!妳的鞋這裡要補一下,那裡要換跟,換跟呢!我這裡有兩種材料,A的比較貴一些,B的就比較便宜……」

此時我的額際黑影連連,好似進入了皮鞋博物館的我,正聽著解說員的介紹:「沒關係,大概要多少錢?」心想著快點付錢走人。

「嗯!這三雙修起來應該要十二塊錢,拿妳九塊錢就成了。」老闆似乎覺得多賺錢不好意思,自動給我折價。

「好,那就修吧!那我何時可以來拿?」我的時間如同一張張的九塊正跟我招手說拜拜。

「下午四點以後,晚上如果門關的話,敲個門就成了。」店家指著那扇斑駁不堪的木隔門。

「那,我先付你錢。」習慣性先買單,我掏出錢包。

「不用先付,等鞋子修好了,妳看過沒問題再付也不遲。」師傅敞開大喇喇的嗓門,似乎怪我將他視為要錢一族。我點著頭「哦」一聲,立刻像逃難般地奔離現場,從沒想過修個鞋要這麼麻煩,但也注意到修鞋師傅的坦白與樸實。

隔天週日的下午,我再度騎車轉到巷角,想將鞋子領回。當然,心裡頭還是抱著鞋子被修得體無完膚的可能。店家坐在木門口,遠遠望著我的單車駛近,立刻站起身走入屋內,拎出我原先準備好的袋子。以為他會直接拿給我,沒想到他又蹲到地上去了,再將鞋子一雙雙拿出來擺出來。

「妳看看,這鞋這裡補起來了、那裡我都給妳修好囉!」好像驗收一般,貨物一樣樣地被檢驗著,專注的眼神在鞋子四周遊移。

我點頭如搗蒜,「嗯嗯嗯!修得真好,功夫很細呢!」我發現,好似他的作品被人賞識,一抹滿足的光輝在修鞋匠的神采中泛現。

「好!這是九塊錢,真的謝謝你。」衷心並恭敬地交付這用心修繕的酬金。坦白說,雖為區區的小錢,但我見識到的巧匠對他工作的執著與費心,卻是我大大領會的敬業精神。

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對鞋品擁有專注眼神的修鞋師傅,他對自己工作負責任及對作品的投入度,令我感動迄今,引為楷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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