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頓時知覺如同抽離的空氣,眼皮的沉重感立刻直撲而上。失溫的身體與冰冷的不鏽鋼緊密接觸,氣氛顯得寂靜而無法捉摸。

疏離的意志無法凝聚,只有忽遠又忽近的聽覺,分不清是夢還是真的呢喃話語。依稀彷彿,醫師叔叔輕輕移動那不聽使喚的手腳,腦海裡無法思考,只能約略聽到一陣窸窣聲。

遙遠地……好似男主人在詢問:「一定要將她的手腳綁起來嗎?她不是已經不能動了?」

我被綁起來了嗎?為什麼要綁起來呢?心慌與害怕立刻爬滿全身的細胞。

另一宏亮的聲音回答:「沒辦法,這是為她好,如果在手術時移動,醫師經過消毒的手是不能再接觸其他部位的,以避免接觸感染到其他細菌。」

感染?我會不會死?呼吸器突然急遽加速,啪啪啪地響著。

一雙熟悉溫暖的手擱在我的頭部,舒緩了那起伏不定的吸吐。每回生大病從鬼門關將我攜回的力量,此刻,它又在身旁相隨,我的心漸漸舒緩。這次的考驗,是歷經十一載的生命力量再度受到病痛的挑戰,只不過,我能安然度過嗎?

時刻一分一秒地度過,主人的手離我遠去,陌生的空間裡,只剩下醫師及助手叔叔的聲音。雖然我看不見、聽不清楚,但我知道,他們正在我的肚肚上動手腳。害怕及恐慌衝擊全身感官,可是我很聽話,知道聽命主人的指示,也信任主人會盡一切的力量讓我活下去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嘴裡的呼吸器被取下,心肺功能自行啟動,意識逐漸復甦清晰,朦朧中似乎又回到主人熟悉的懷抱。

醒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正仰望著天空的白雲,風呼呼地在耳邊吹過,麻痺而無法控制的舌頭,此刻正穿過毫無知覺的唇鼻而迎風飛舞,不屬於自己的軀體,似乎與我相隔遙遠,只有那腹部傳來的刺痛感,令我無法抵擋地痛苦呻吟。

「嗚……嗚……」仰躺的身體又痠又痛,卻又比不上火熱麻辣的傷灼。

「乖喔!忍忍,一會兒就到了。咖啡乖!」女主人安撫著我,將我垂下的頭扶正。

我知道要乖,不可以大聲哭,可是肚肚痛痛,真的痛痛。我拼命地忍著,嘴裡憋著不敢哭出聲,只能小聲地哀叫低泣。

一如以往,男主人載著女主人外加我,只是這回機車的速度比以往更快,風不斷地呼嗤呼嗤響,我的耳朵被吹得飛了起來。不久,就回到羅醫師的診所裡。

女主人快速地將我抱進醫院,仰躺在診療檯子上。醫師叔叔從醫療櫃層中取出一大罐紅棕色的藥膏,將我的新拉鍊塗抹厚厚的一層顏色,再取來長長的紗布條墊蓋在上頭,接著,幾條又粗又堅固的膠帶黏貼在粉紅的肚皮上。

這……這……為什麼我的肚皮要包尿布?我一點兒也不喜歡,可是沒人問我的想法。大家都忙著觀賞我的新拉鍊,還給它取個名字──YKK。

羅叔叔的動作很快,像變魔術般變出一袋水,可是他沒有打開給我喝,而是將它吊起來,用一根細長的管子連接,再用細針戳進我手上綁貼著的針管裡。

全身上下突然多出幾樣道具,可是,沒有人問我喜不喜歡……

醫師叔叔說:「手術很成功,卵巢及蓄膿的子宮都拿掉了,共總有一公斤多。還好你們送來得早,今天是週末,如果明後天過來,假日又找不到醫師,再拖一兩天就來不及了。」

主人們聽了很高興,直說慶幸。原來,我又從鬼門關裡來去一回。

折騰了一天,現在唯一的願望是──趕快回家。疲憊的雙眼瞅著主人身影,卻不見他們有任何動作。

「咖啡的點滴要打多久?」女主人問道。原來那包白開水叫做點滴哪!醫師叔叔好小氣,都不給人家打開直接飲用,真是小氣鬼……

羅醫師補了一劑消炎針後,將我抱進診療室裡頭的房間。房間裡堆滿了整齊的鐵籠,氣氛熱鬧得很,幾隻大大小小的貓狗朋友看見我,立刻哇啦哇啦地叫出聲。

他打開一只鐵籠,將我放了進去。為……為什麼我要進去?不是要回家嗎?疑惑地望著主人們,見他們的眼神中充滿著不捨。

「咖啡,妳要住院院,要快點好起來才能回家。」女主人跟我解釋著,她知道我聽得懂。

可是我不想住院啊!好不容易數了三萬八千一百六十隻羊盼到女主人回來,現在又得留在醫院,人家只想回家。

「咖啡,妳要乖乖的,明天再來看妳喔!」隔著鐵籠子,我呆滯的眼神望向門外逐漸遠去的身影,心裡千百個不願意,卻又莫可奈何。

「主人,別走,不要留下我……不要……」嘴裡不自覺地喃喃出聲,肚子又疼又燙,眼眶的淚猶豫來回,終於不爭氣地流下。

主人真的走了!我頂頂鼻子,將它擠出欄框,朝向家的方向,或許對別人來說毫無意義,但對我而言,與他們的距離增加一分也是快樂的。

疲累的雙眼緩緩閤上,心中默念禱告著──希望明天主人會來接我回去,主人,你們要快點兒來啊!

醒來時已是隔天早晨,當鐵門拉動聲起,左右鄰居汪汪大叫不已,我也象徵性的吠了兩聲,看見醫師叔叔走了進來,便閉口不再言語。

羅叔叔上前打開我的籠門,突然大叫一聲:「我的天呀!」

他從地上撿起昨晚被咬掉的點滴針頭,又驚恐地發現我肚皮上的紗布已經被毀掉一半,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,臉色微微發青。我勝利地望著他,心裡面有一絲報復的快感。

「咖啡!妳壞。」羅叔叔趕緊將我抱了出來,搬到熟悉的診療檯上,重新替我更換肚皮上的紗布,又給我打了一針,最後左翻右找,從箱子裡取出一只白色大圓型的太空帽罩在我的頸項,再度將我放入方才的狗籠裡,將門關起來鎖好。

不知道大家看過長得像衛星天線的狗沒?現在的我就是那副模樣。心裡真的很不悅,低頭用兩手將帽緣抵住,脖子一推,盤子飛掉了。

很好!正當我慶幸再度成功解脫束縛時,羅叔叔又晃了過來。

「咖──啡!妳又做壞事!」氣急敗壞的怒吼來自羅叔叔的喉際,我轉頭面對籠內不去理睬他,假裝不干我事。他歎口氣,走進走出,忙得滿頭大汗,看似無暇管我,我也樂得輕鬆,享受暫時的勝利。

五分鐘後,一陣肉香傳來,醫師叔叔開著罐頭,用湯匙攪拌著熱呼呼的米飯,朝向每間籠子的鐵碗裡撥去。當他打開鐵籠,將鮮肉拌飯擺在我面前,我撇開頭。

「咖啡,吃飯了。」羅叔叔特意向我討好。主人說我經常擺個白眼,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,正如我現在如假包換的表情。

醫師叔叔走開了,陸續向隔壁的房間放飯,肉香味刺激我的味蕾,兩天未進食的我,實在是餓極了,偷偷地將嘴移到碗裡,輕輕咬著那口香噴噴的肉飯。

一張面孔出現在眼前,是羅叔叔,真是陰魂不散。我急急忙忙地將肉飯吐出,將臉遠遠地移開鐵碗,我沒吃下去喔!那口肉──還你。

不知道羅叔叔為何要憋著笑,又走開了。

--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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